影風是種罕見的黑蛇，出沒在沼澤地，名字是宇文璟起的，那種蛇的身體跟拉長的人影很像，行動卻快的跟風一樣。它身上的皮很奇特，上面布滿了細碎、尖銳的透明鱗片，下面卻是一層黑色松軟的皮質，像是粘附上去的鱗片，不細看只能看到下面的那層軟皮，只有攻擊發力那層鱗甲才會豎起來，像是一道道短小的針芒。

當年，宇文璟不知緣何對這影風生了興趣，折了半條命，殺蛇去皮，做了一條莽帶。如今看來，這東西的用途大概遠不止這幾點兒。

沈然皺著的眉從始到終未松懈半分，藏在袖間的手不覺半握。

那莽帶等同帶了倒刺，打在人身上，鋒利的鱗甲勾起皮肉，隨著勁力生生扯下來，的確比尋常的鞭子帶來的疼痛更猛烈。

沈然聽著阮青衣忍痛憋在喉嚨的悶響，他身上原本白凈的裏衣已經被血染盡，跟宇文璟身上大紅的袍服那麽相像，瘦弱的身影掛著多半身的染血的衣，隨著鞭影蕩，沈然不忍，側頭去看宇文璟。

宇文璟的興致似乎只在酒上，索性扔了杯子換了酒壺，如果不是眼裏尚還有幾分沈靜的清明，沈然只覺他已經喝醉了酒，早就忘了還有阮青衣這件事。

這牢內很靜，只有鞭子落下來的聲音跟阮青衣從喉間發出來那竭力隱忍的悶哼聲。

沈然甚至能聽到那條莽帶血珠子被摔落墜地的聲音，眉頭死鎖，正要出聲提醒宇文璟，不要把人整死了，就聽宇文璟冷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：

“你要是真不打算招，本王不介意多來關照你幾次，也許還能湊個來日方長……”

“呵……”阮青衣在這時候竟擡頭笑了一聲，說道：“王爺風華卓絕……就憑這來日方長……阮某也得奉陪到底……”

那莽帶下來，阮青衣吃痛，帶著顫音的話聲斷斷續續。

聽了這話，端坐的璟王朗聲發笑，笑的邪魅，騰地站起來，朝著阮青衣走了過去，那行刑的獄卒停手退後。

阮青衣深深抽氣，卻被宇文璟的手捏住下頜強迫擡了頭，對著那雙溺著寒冰的眼睛，阮青衣咧著被自己咬破的嘴唇，露齒一笑，“王爺，好看麽，合意麽？”

那一笑，帶著血色的淒絕艷麗，蕩進宇文璟的眼裏，生出一絲不忍神色，卻在晃眼消弭殆盡，快的讓人恍惚那一瞬只是人的錯覺。

“好，很好！明天，明天本王會讓阮大家更盡興的！”宇文璟留下一句一半稱讚一半戲謔的話，拂袖而去。

沈然揮手讓人放阮青衣下來，蹲下身來看他。

阮青衣半瞌著眼看到沈然那張剛毅的臉在自己正上方，心底哀嘆，眼神裏卻多了絲譏色，分明的說：平白生了這樣一張正義凜然的臉，不過也是官官相護的腌臜貨色！

那眼神跟說話一樣的直白，沈然看在眼裏了然，出聲問，“你跟璟王之前有過節？”

“過節？！過什麽節，乞巧節還是上元節？”他眼底的不屑跟譏誚在蒼白的臉上肆意。

沈然蹲下身，細看他，半晌冷然道，“阮公子該不會要我提醒，王爺一月會有幾次派人請公子到他府上一聚吧？！”

“沈大人說什麽便是什麽，可也別忘了當年嵐雙皇後一案，讓璟王從承繼皇位的太子變作如今的虛弦公承蒙的是誰家的‘恩惠’！”

阮青衣費力的半擡起頭來，語聲含笑的提點了一句。

沈然眉峰緊了緊，當年的宮變，若不是阮安、穆陵夫婦告發先皇後，宇文璟或已是當今的天子。

這中間的恩怨如亂麻糾葛，只怕當年淩遲與先皇後的那三千多刀也未能斬斷理清了。

阮青衣的提點，讓他生了幾分難打壓下的不安，阮青衣側頭看了眼，沒有說話卻又是一笑，笑的三分冷艷，七分譏嘲。

沈然起身吩咐了一聲讓獄卒送他回牢房，順便好心的叫人看著，讓他別死在這大理寺監牢裏。

阮青衣被聽話的獄卒扔回牢裏，像是逃避這裹血的一條身子上的痛苦，他便順其自然地昏睡過去。

鼓點準時，一陣催場的急急風響開，臺上鏗鏘交錯。

蘇隱抱著劍靠著離戲臺不遠的樹下，戲是武戲，接連兩天都是。所以這兩天裏，蘇隱也沒有見到過阮青衣。

這不合常情，蘇隱清楚阮青衣在風華苑是當紅的旦角更是這兒的頂梁柱，捧場半數多都是沖著他來的，沒道理接連兩日都不出場。

劉尚書三公子被害的案子傳的滿城風雨，流言四起，蘇隱或多或少聽在耳朵裏，心裏仍不願相信一個閑散自在的人會跟這些事扯上關系。

臺上的戲你來我往的繼續，沒了阮大家的青衣佳人，索然無味，蘇隱準備離開，就在走出去的一瞬，瞥眼見了阮青衣府上的元寶急匆匆往後臺去。

等他翻身進了戲園子的後臺，正看見元寶跟戲班裏管事的人拉扯在一起的一幕，蘇隱朝裏面掃了一眼，的確沒有阮青衣的人影，心裏的疑惑總算有了肯定，果然那人是不在的。

元寶嚷嚷著讓那管事的找班主想辦法救阮青衣，蘇隱停在後面距離有些遠，聽得也有點兒模糊，但握劍的手卻不住的收緊，等他自己回過神來，人早已經離開的戲園子。

果然，還是跟那件案子扯上了關系！明白人不糊塗卻能夠裝糊塗，做官審案的自然會想到，這樣明目張膽的害死尚書的兒子，一個九流的戲子，除非真的活膩了，才有膽做出這種事情。

如今大理寺卻仍將人扣押了，這案子恐怕沒那麽簡單。

蘇隱抱著劍在街上游走，耳邊若有似無的仍是那些話，“風華苑的戲子不甘淪為小倌孌童，一怒之下殺了尚書之子……”

“一代名伶，自甘墮落……”

那些話入了耳，蘇隱聽得只覺胸悶，才是不久聽人用了“風華絕代”四個字形容阮青衣，轉眼就又是這等般光景。

四起的流言像臟水一樣往外潑，蘇隱腦子裏想到的阮青衣卻是青衫磊落，他懷裏抱著的劍也被握出了不同尋常的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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